很難想像這是巴西籍導演費南多梅蕾萊斯的執導處女作。他以一種毫不生澀,反而具有大將之風的筆觸,細細譜寫被政治與正義遺落的角落,眼神冷冽而犀利,故事真實而殘酷,用看似不奢求救贖,其實語重心長、感慨萬分的目光,注視著這個世界。
《無法無天》是一部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劇情描述在貧民區生長、夢想成為攝影師的少年,在生活過程中見證巴西街頭幫派的崛起與瓦解。故事發生在巴西經濟重鎮的里約熱內盧南部,因街道皆以聖經命名而被譽為「天主之城」的區域,其因受到經濟與政治操弄,發展緩慢、落後。天主之城這號名稱對於本片來說,本身就是一種諷刺。這裡非但沒有上帝擁護的光芒,其實還更像人間煉獄,兒童沒有未來、充滿犯罪貧窮、人民苦不堪言,與其期盼上帝降臨,倒不如自立為王還更實際。
費南多梅蕾萊斯以強烈的視覺效果,包裝街頭永無止盡的犯罪與駁火,並以不刻意循規蹈矩的結構,呈現巴西世代前仆後繼栽入幫派這淌渾水的困境。從有少年三俠之稱的半調子流氓開場,導演揭示這部電影愈加殘忍的內容,因此本來只是小跟班的小孩子,在獨立發展成飽受尊敬的龍頭人物歷程中,靠的無非是殺人不手軟,而後來一群兒童組成的幫派接手巴西街頭,則是更深邃、更心痛的結果。雖然出場人物眾多,但是環環相扣,好似也暗示巴西的龍蛇混雜,沒有人可以徹底置身事外。
相反的,導演藉由一隻雞看見同伴遭宰的畫面後逃竄的場景以串聯電影的首尾,即便此景之意可能不在隱喻,卻也替故事創造出落差。畢竟抓一隻雞需要用槍嗎?而即便流氓人手一槍,市民其實也習以為常。但更重要的,也許是連雞看見同伴的命運都知道要逃,但巴西街頭的你爭我奪不見絲毫平息,世世代代投入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生存規則亦不見出口,反而多了一層反諷。導演展現文化非常透徹,並以不加修飾的口吻,付諸真相、如泣如訴。兩個因為搶劫被逮住的小孩子,除了手腳被開一槍之外,別無選擇。這段戲甚至加入一段「入幫成年禮」,而成長的代價是從這兩個被逮住的小孩中,選擇一個殺掉;畫面有多不忍直視,這部電影就有多殘酷。
費南多梅蕾萊斯的技術和能力確實令人折服,以前衛的視覺風格烘托寫實故事,膽大心細,無疑是一種自信。無論是攝影、剪輯或配樂,他自然有能力把場面調度的恰到好處,甚至青少年或兒童演員,其行動與神情的殘忍、懦弱,皆宛如真實般呈現,更教人佩服。光是同一顆鏡頭、同一間房間,他就有辦法把毒窟改朝換代的始末缘由訴說得目不暇及、清楚且精湛。而後諸如幫派擴張地盤、告別派對的尋仇戲,皆能塑造出感官體驗迥異的情境,其中後者藉以耳目之娛,濃縮幫派首領愛不到人而霸凌他人的心碎,還有好兄弟生離死別的哀愁,悲情款款、滿是無奈,足以向觀眾證明,這絕非是一部單純評判罪惡的反人性電影。
但你同時也看得出來費南多梅蕾萊斯的無能為力,這份情緒不僅形塑男主角成為攝影師,並目睹街頭惡鬥的歷程,也幻化成觀眾觀影過程頗受折磨的感受,且引出上至政治、下至幫派的結構性腐敗,甚至連警察單位都寧願讓幫派互相殘殺後再收取勝果,而其中又暗藏黑白勾結的利益關係,都是難以翻轉的醜陋;結局兒童幫羅列出一連串的必殺名單,可能也只是幫派鬥爭的新一個階段,循環依然不斷運轉,而上帝仍然沒有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