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說《地心引力》是一部太空片,只是你必須知道「太空片」其實不是一個影片類型,它頂多是這個故事所發生的空間背景,但你也不能說《地心引力》是科幻片,因為它並沒有任何科幻元素,總不能因為有太空船又有太空,就說它像「星際大戰」。確切說起來,最符合《地心引力》的類型,應該是「西部片」。
事實上,《地心引力》的原形,的確就是一部西部片:導演阿方索庫隆的兒子寫了一個以荒漠為背景的故事,阿方索覺得沒什麼意思,於是建議他不如寫一部發生在太空的故事,也因此演變成了現在的《地心引力》。當然,也不能說因為發生在荒漠就說人家是西部片,不過類型的元素的確是有機可循:西部片講的是人在絕境裡奮鬥求生的過程,最大的敵人是大自然(當然一開始美國人把印地安人算成大自然的一部分,把他們當成野獸,並不把他們當人看待,所以一開始的西部片的確是存在歧視的),人(不管是群體或是個人)必須突破自己的孤立無援的困境,去面對周遭的敵對。就算往後有了「英雄」,這名英雄到了村莊,也不會融入人群成為一部分。總之,整體的形態就是one against all,以一抵百,而這個「一」就是主角,「百」就是周遭的大環境,不論是人、是山、是荒漠、是天地。
於是,《地心引力》的故事時空背景以及人物敵我對立狀態,的確最近似西部片中以一抵百的型態,那個「一」當然就是珊卓布拉克所飾演的女主角蕾恩,而這個「百」就是浩瀚無夷、沒有邊界、沒有光線、沒有空氣、沒有重力、沒有任何生命能夠生存、令人絕望的宇宙。
而當這個英雄是個女人時,整個故事的寓意就更加深遠了。
蕾恩第一次去外太空「出差」,就發生了意外──NASA誤算了俄羅斯試射飛彈碎片的行徑,讓蕾恩的同事──最後一次出任務的科沃斯基博士命喪太空,而他原本是蕾恩在這孤立無援的太空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卻為了不要拖累蕾恩而放棄自己生存的機會。蕾恩必須乘坐太空艇到達下一個太空站,她的精神在努力與失望中擺動,就算奮力一搏抵達了太空站,才發現該太空站早已廢棄,蕾恩要返回地球的機率極低,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同時,她腦中出現了犧牲自己的幻象,幻象代出了她的人生:喪女的悲痛,讓她把自己關在孤獨的環境之中,原本她選擇到太空出任務,就是為了要讓自己擁有「絕對的孤獨」,然而她現在果真嚐到了真正的孤獨,她卻想要求生。「孤獨」只是她逃避傷痛的方式,以為孤立自己就不會再傷痛。蕾恩最後突破自己的傷痛,想出了方法,靠著與地面人員取得聯繫,終於讓自己回到了地球。當太空艇浮出海面,蕾恩終於抵達岸邊,眼前迎接她的,並非舒適的文明,而是同樣險惡的荒野。蕾恩看了,不禁苦笑,繼續大步往蠻荒前進,繼續求生。
如果今日我們要做哲學的討論,那麼《地心引力》要帶給大家的寓意,應該是要告訴大家「放下吧!」雖然海報上的宣傳詞寫著「Don’t Let it Go!」別放棄,但故事卻是告訴大家蕾恩放下的過程:她一開始看似無牽無掛到了外太空,想要擁抱絕對的孤獨,然而她卻無法放下必須放棄自己生命、卻視自己生命輕如鴻毛的同事,一路上她都掛著罪惡感,甚至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還引出了她一直無法放下的女兒,蕾恩從來沒有放下什麼,她只是不停地逃避,而這趟太空意外,就是她學著面對生命的一場教學,她必須面對眼前的困境,勇敢去解決,才有辦法活著回家,唯有活著回家,為她失去生命同事的犧牲才有意義,自己摯愛的女兒也才有人懷念。而當她為了求生而放下一切顧忌時,她才真正學會放下──放下自己的生命,才有辦法求生,也有辦法在面對荒野的同時,一笑置之,因為唯有放下,才有辦法戰勝膽怯,也才有辦法向前迎戰。
「放下」這個佛學的哲理,其實才是這部太空西部片的中心哲思,然而,你也可以說這是一部衝滿女性意識的電影。
不只是因為這是一部女性演出佔全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原因(事實上主角根本就只有一個人吧!)而是我們完全可以把蕾恩在太空中的遭遇,看成是一名女性在社會上努力向前的過程。女性可能會擁有某些男性的協助,但最後依然必須得要自己面對重重難關,唯有自己積極努力突破一切,才有可能成功抵達自己想要的目標,而當妳以為自己終於抵達了目標時,千萬別以為戰鬥就此結束,因為眼前妳所面對的,依然可能是一片荒野,或是更險惡的叢林。
而妳,也只能莞爾一笑,拔起雙腳,繼續前進。
好吧,你也可以說這樣的解釋過於牽強,不過故事的主人翁是男性,片尾他要面對的,肯定不是一片叢林。
這部電影獲得了第86屆奧斯卡最佳導演等多項大獎,女主角珊卓布拉克也理所當然提名了最佳女主角,可惜最後敗給了《藍色茉莉》的凱特布蘭琪,不過珊卓布拉克的演技依然讓人激賞、甚至是不可思議的,畢竟觀眾在戲院裡看見的是一望無遺的宇宙,人家珊卓布拉克看到的可只是一片綠幕呢!